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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湘云组局螃蟹宴,凤姐一个劲地往里凑,刚巧给荣府贾母、王夫人、凤姐、三春、宝黛钗等人的一众丫鬟们有了放松之机。那作为众女簇拥在旁的唯一男子之贾宝玉,自然是乐于其中,乃至沉浸式的"狂野"。那与宝玉情感纠葛的黛玉与宝钗二人又会展示何种姿态呢?
宝玉笑道:“今日持螯赏桂,亦不可无诗。我已吟成,谁还敢作呢?”说着,便忙洗了手提笔写出。众人看道:
持螯更喜桂阴凉,泼醋擂姜兴欲狂。
饕餮王孙应有酒,横行公子却无肠。
脐间积冷馋忘忌,指上沾腥洗尚香。
原为世人美口腹,坡仙曾笑一生忙。
黛玉笑道:“这样的诗,要一百首也有。”宝玉笑道:“你这会子才力已尽,不说不能作了,还贬人家。”黛玉听了,并不答言,也不思索,提起笔来一挥,已有了一首。众人看道:
铁甲长戈死未忘,堆盘色相喜先尝。
螯封嫩玉双双满,壳凸红脂块块香。
多肉更怜卿八足,助情谁劝我千觞。
对斯佳品酬佳节,桂拂清风菊带霜。
众所周知,宝玉不但是荣国府万花丛中的一点红,亦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富贵闲人子弟。无论从言行还是举止,他都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那么点放荡不羁与桀骜不顺的个性。不过,这又恰恰说明了黛玉为何能成为他的“灵魂伴侣”,而宝钗就算是达成了“金玉良缘”之目的,最终还是中途散场之深刻根源矣。
海棠诗社,无论第一社还是第二社,宝玉都是垫底的那个。但对此结果却并没有过多的“不服”举动,反倒是“女儿们”的诗词,在他心中必是要“就事论事”地来个高低才肯罢休。可见宝玉在诗词上,亦是倡导“女儿是水做的肉”之思想矣。
这咏菊之后的《咏螃蟹》,说到底只不过是宝玉参加螃蟹宴后,心情高兴的率性而为举动而已。所谓酒后吐真言,宝玉全诗暴露的都是一个毫无顾忌将真实自我和盘托出的“富贵闲人”体态。这不但是给自己反叛性格上添上了令人瞩目的一笔,且这用诗的方式上,也是对自己吃螃蟹时的狂态之容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泼墨渲染,展现了“怡红公子”本人在饮酒赋诗的一众人里,完全摆脱了礼法的束缚、充分坦露其乖张个性时的欢畅心情矣。
这以酒助兴,不但语极豪爽,更兼语意双关。“饕餮王孙”承上而来,以此自比“横行公子”又和它相对。这表面是咏蟹,实际是以蟹自喻。诗词上表面说蟹无肝肠而得了个“横行公子”的恶名,实质上是宝玉借此回答世人对自己的妄评壮举。这就像在述说自己之所以行为无所忌惮,不为别的,只是因为自己腹无孔孟之道,对仕途的道路不感兴趣罢了。这咏物抒怀,宝玉赞扬螃蟹“横行无忌”,以此自述,感情既激烈,又大有“行为偏解性乖张,哪管世人诽”的味道,在世人看来,确实是“狂”也。
黛玉咏蟹,一不小心却暴露了其小心思。她对宝玉的诗意赞同感,所以“要一百首也有”,黛玉认为宝玉的诗虽然形象够逼真,但过于浅俗,并不是艺术之珍品,只是随口道出而已。表面看是黛玉争强好胜、气量狭小之举,还被宝玉当众讥其“才力已尽,不能作了”而不服地快速完成来回击宝玉。其实恰恰说明黛玉与宝玉是志同道合的性情中人矣。
细细品味,其实黛玉这首诗内容上和宝玉的诗是同类,艺术上无暇雕琢,甚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从咏菊黛玉夺魁的巨作来看,“螃蟹咏”并不是黛玉诗的最高水平。从描绘的现象上看可知,这和黛玉的形象也不一样。不过,就算如此之作才是更加真实、更加本质、更加深刻地表露出了黛玉内心深处与宝玉那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相同叛逆的性格真相。与此同时,也反映出了宝黛二人心照不宣的共同志趣。
宝玉食蟹,以“兴欲狂”形容,黛玉食蟹,用“喜先尝”表现,既体现了人物形象相合且恰如其分的分寸感,又揭露了其二人最终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的悲惨真相。
如果说宝黛二人率意而为、不假雕琢的咏蟹诗词是暴露其本性。那宝钗这后来者居上的压轴之咏蟹诗词,更是将其固步自封,照本宣科之体态展现得淋漓尽致。同时也深层次地表露了曹雪芹创作《红楼梦》的良苦匠心。
宝钗咏蟹,不但让正陶醉于“打情骂俏”的宝黛二人的欢乐之景戛然而止,更是让这其乐融融与一片祥和的螃蟹宴里的一众人当头一棒、嗔目结舌也。
首联写人们坐在飘散着桂花香气的桐阴之下喝酒吃蟹,宝钗引用了典故“长安涎口”来表现众人的好吃贪馋之“丑相”,没有丝毫幽默感,原因就在于其本意本就不在于众人的“持鳌赏桂”,而是在于通过贬蟹来“讽刺世人”,所以诗中显露的是她对螃蟹的极端厌恶之情。她写众人的贪馋好吃,是为表现她恨不得将蟹不吐壳地吃掉之“野蛮”举动,可谓是恶意包藏其中,气氛当然也就异常尴尬,难于活跃起来了。
颈联的“酒未敌腥还用菊,性防积冷定须姜”,还一本正经地以训导的口吻道出,不但表现了她那时时事事都要讲求端庄、稳重的性格特点,而且还把她那缺乏少女时的天真、热情和“冷艳”展露的一览无余。
颔联是说螃蟹不管眼前的道路,只是横行摆上桌来,样子好看肚子里却只有黑色的膏膜和黄黄的蟹黄而已。诗写出来之后,众人的评论是:“小题目内寓有大意思,而且说‘讽刺世人太毒了些’”。这也说明薛宝钗是借题发挥,借贬螃蟹以斥责不守礼法、背弃仕途的叛逆行为。诗进入尾联,“于今落签成何益,月浦空余禾黍香”,是说螃蟹横行得不到任何好处,最后还是要落入腹中被人吃掉,没有好下场。
薛宝钗这诗一出,可谓是把当下的社会丑态剖析得“体无完肤”,无形之中也是曹雪芹有意打破薛宝钗之前冠予处事周到,体贴入微的形象“标新立异”的立体化。这不但是端庄稳重的薛宝钗面对宝玉情感的正面回应,更是宝黛钗三人“道不同不相为谋”分道扬镳的悲悯人生结局矣。